老收音機裏的煤油《世上隻有媽媽好》飄進廚房時，我正掀開竹蒸籠。燈下的母白霧騰起間，親林仿佛看見母親在煤油燈下織布，春華牆上的煤油影子被拉得很長。1991年的燈下的母寒夜，廉江電影院裏的親林抽泣聲漫過褪色的木座椅。銀幕上黃秋霞抱著繈褓中的春華小強輕唱時，我的煤油掌心突然觸到某種溫暖的紋理——那是母親織布機上的苧麻線，穿過三十載歲月，燈下的母正纏繞著我的親林指節震顫。黑暗中，春華旁邊小女兒的煤油淚水滴在我的手背，竟與1977年早春車站上落下的燈下的母雨滴溫度相同。我的親林手在褲袋裏攥住一方藍布手帕，這是母親用裁衣餘料縫的，帕角邊緣磨出的毛邊正硌著我掌心。那架棗木織布機是母親唯一的嫁妝。每逢農閑，堂屋西角就會響起“哢嗒哢嗒”的機杼聲。煤油燈擱在磨盤邊沿，火苗被窗縫鑽進來的北風吹得直打晃。梭子穿過經線的間隙裏，飄著她斷斷續續吟唱的家鄉童謠：“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檳榔......”有個冬夜我裝睡偷看，見母親困得直栽頭，前額快磕到橫梁時突然驚醒，第一反應竟是伸手護住煤油燈盞。那夜我數著織機聲響入睡，到最後已記不住那邊梭子共穿過經緯多少次。收到大學錄取通知那晚，織機聲比暴雨還急。我起夜時撞見她蹲在磨盤邊幫我裁剪包袱皮，煤油燈把她佝僂的脊背投在土牆上，像一株被風雨吹彎了的老竹。石磨盤的紋路是刻進木軸的歲月。天未亮，母親推磨的喘息就混著新米香飄進灶間。她總把第一勺米漿留給我，粗陶碗底沉著細碎的穀殼，喝起來沙沙響。灶膛裏的番薯香，總在日暮時分飄逸。母親用火鉗撥開炭灰，細心挑揀出煨得焦軟的，給我擱到竹籃裏。最銘心是1977年早春的清晨，那天是我上大學的日子。母親天沒亮就在灶間忙活，艾籺的清香混著柴煙，從瓦縫鑽進我蒙著被子的鼻孔。收拾行囊時，我發現布袋夾層縫著三張糧票，針腳密得能兜住風。客車發動時，她突然小跑著拍打車窗。隔著起霧的玻璃，我分明看見她嘴唇翕動的叮嚀，卻隻聽見引擎的轟鳴。後視鏡裏的身影越來越小，那風中飄散的白發像蒲公英的冠羽，卻在我每個離家的清晨重新浮現。展開全文去年清明整理舊物，在樟木箱底摸到那盞鏽死的煤油燈。玻璃罩內壁還留著煙熏的指痕，燈芯焦黑的那截，許是某個深冬長夜母親打盹時不慎燒著的吧。一旁的竹籃裏，那張未納完的鞋底，密密麻麻的針眼突然洇開水漬——似是雨水穿過破瓦，替母親續寫著思念的長信。如今每聽到那首歌謠，總看見這樣的畫麵：煤油燈下，母親正在給遠行的遊子縫冬衣。線軲轆滾過磚縫，驚起梁間新燕。那些未說出口的叮嚀，已成了針腳裏的春風，年複一年伴我行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