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紅樓雜詠》會談作者：陳煒舜1970年，太虛豐子愷創作了組詩《紅樓雜詠》，無間包孕三首《諧謔轉踏》及三十一首七言絕句，太虛分詠紅樓人物，無間反應出豐氏對《紅樓夢》一書的太虛理解。三首《諧謔轉踏》依次吟詠寶玉、無間黛玉、太虛寶釵三位主角，無間而其他三十一首絕句則別離吟詠一位人物。太虛三十四首詩作中，無間除七絕其三十一標有“石獅”字樣，太虛其他各首皆無標題問題，無間然認識《紅樓》者並不難猜出所詠何人。太虛一部小說中，無間情節與人物的太虛關係極為緊密親密，《紅樓夢》也不破例。是以《諧謔轉踏》三首雖然隻以吟詠寶玉、黛玉、寶釵三位人物為旨，卻也吐露了豐氏對《紅樓夢》之主題及主線之認知。三首之中，又以其一吟詠寶玉者至為主要：溫柔鄉裏獻周到，唇上胭脂醉殺人。怕見荼蘼花事了，芳年十九謝塵凡。前塵影事知幾多，應有密意忘不了。芳華少婦守紅房，悵望天孫憐芳草。芳草，天孫杳。應有密意忘不了。怡紅院裏春景好，個個閉月羞花。青峰埂下關山道，回去來兮趕早。所謂“溫柔鄉裏獻周到”，即寶玉在年夜不雅園中與一眾姊妹配合糊口之狀。“唇上胭脂醉殺人”，指寶玉“愛紅”的弊端。但寶玉對這些姊妹，大致都是發自心田的愛惜與尊敬，所謂“閨閣中本自曆曆有人”也。而年夜不雅園隻是一座暫時坐落在人世的“太空幻境”，姊妹們終極風騷雲散、年夜不雅園歸於蕭瑟寂寥是一定之事。寶玉十九歲時落發，固為悟道之舉；而其悟道的契機，正因姐妹雲集，尤其是黛玉的殞逝。故此，縱然家族擺設他迎娶了寶釵，他也依然充耳不聞，同心專心落發。而篇末“青峰埂下關山道，回去來兮趕早”兩句，正照應著末回賈政之語：“我心裏便有些詫異，隻道寶玉果然有造化，高僧仙道來護佑他的。豈知寶玉是下凡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寶玉毅然落發，不耽戀嬌妻美妾，從人物摹畫來說，益能證成冷子興所斷言“色鬼無疑”之謬。進一步說，這也點出了豐子愷是怎樣認知《紅樓夢》一書之大旨的：豐氏受業於弘一法師，精熟佛法，關於這層“緣起性空”之理有粗淺貫通，故而誇大寶玉“曆劫”之主要性，足見其不周容於時人的治學精力。至於吟詠黛玉和寶釵的後兩首《諧謔轉踏》，則可視為其一的延長與增補：工愁善病一情癡，欲說還休欲語遲。曠世才子憐命薄，千秋爭誦葬花詩。花謝花飛春欲暮，燕燕鶯鶯留不住。瀟湘館外雨絲絲，不見綠窗謝鸚鵡。鸚鵡，向誰訴。燕燕鶯鶯留不住。如花美眷歸黃土，似水流年空度。紅樓夢斷無尋處，長憶雙眉頻鎖。芳香人似冷噴鼻丸，舉止端詳氣宇寬。恩愛伉儷冬不到，枉教金玉配姻緣。空屋獨抱孤衾宿，且喜妾身有遺腹。妊娠十月弄璋時，隻恐口中也銜玉。銜玉，因緣惡。空屋獨抱孤衾宿。紅樓夢斷應難續，淚與燈花同落。小園芳草經年綠，靜鎖一庭寂寞。無論是呻吟黛玉之“如花美眷歸黃土，似水流年空度”，照舊感觸寶釵之“恩愛伉儷冬不到，枉教金玉配姻緣”，皆可蔽之以“燕燕鶯鶯留不住”一語，與其一之“荼蘼花事了”相照應。且眾生對等，黛玉、寶釵何嚐不是暫寄凡塵曆劫，終極歸宿仍在太空幻境？自俞平伯首倡後，紅學界向有“釵黛合一”之論。查脂硯齋於四十二回批語道：“釵玉名雖兩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今書至三十八回時已過三分之一不足，故寫是回使二人合而為一。請看黛玉逝後寶釵之文字便知餘言不謬矣。”複不雅紅樓夢判語、《十二曲》之《終身誤》《枉凝眉》亦複如是。尤其是《終身誤》中“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兩句，足見原作者關於寶釵乃是與黛玉混為一談，並無褒獎之意。參《諧謔轉踏》其三，謂寶釵“舉止端詳氣宇寬”等語，終無惡詞。蓋豐氏亦受“釵黛合一論”之影響乎！至於三十一首七言絕句，每首分詠一位人物，但諸人物的棄取準則、擺列秩序則不易看出紀律。筆者竊思此為豐氏隨興寫成，尚未進一步思量棄取與排序問題，然關於個體人物之屬意，仍可窺測其寫作念頭於一斑。各首七絕就人物情節的闡述每每具備新見，對冷門人物也甚為存眷。以惜春為例，一般讀者對她的印象是喜繪畫，豐子愷正以這一點入詩。但豐氏顯然看到，惜春能以抽離的體式格局來不雅照賈府的所有，是以她的畫也別具象征：纖纖玉手善圖畫，敷粉調朱點染勤。隻恐富貴隨逝水，擬將彩筆駐穠春。賈母雖讓惜春畫一幅“年夜不雅園行樂圖”，但惜春的畫具實在遠不迭寶釵的多樣，畫藝生怕也不如寶釵，隻是隨興消遣罷了。但正如劉心武所論，賈母此舉應有一種心田需要：她深知家族曾經進入黃昏期，是以要把“落日無窮好”經由過程孫女惜春的畫筆永駐本身和家族心中。然而在前八十回中，這幅畫始終沒有畫成。先則由於季候不合錯誤，後則總有姊妹脫離，不得紛歧遍遍重畫。不停重畫的行為，恰如藏地和尚之砂畫藝術，精心組織，畫畢卻隨即掃去，以示萬法皆空。縱然切身履曆的富貴穠春，也隻能留在影象中，無奈形諸惜春的翰墨。這關於有慧根的惜春而言，恰是一種悟道的曆程。可以說在《紅樓雜詠》中，這首七絕是最具備歸納綜合力的一首作品。平易近初胡適在《紅樓夢考據》中止言後四十回是高鶚續作，此說厥後獲得其門生俞平伯、周汝昌的繼續，至今仍極具影響力，今人關於續書的藝術價值也頗有攻訐。然白先勇以為《紅樓夢》後四十回“由於寶玉落發、黛玉之死這兩則要害章節寫得廣寬迷茫，哀婉淒愴，雙峰並起，把整本小說提高升華，打動了生生世世的讀者”，以是“程偉元與高鶚對中國文學、中國文明，做出了莫年夜的孝敬，功不成沒”。不雅乎《紅樓雜詠》，無關續書內容也常常觸及。最值得留意的是豐子愷關於賈政的吟詠：為官清正也抄家，教子嚴正未足誇。腸斷荒江停靠處，潸潸別淚灑江花。此詩尾聯所寫恰是一百二十回的年夜終局。其時賈政扶送賈母的棺木到金陵埋葬，然後返回京城，行到毘陵驛處所時在雪中碰見落發的寶玉。白先勇稱譽這段“意境之高，其意象之美，是中國抒懷文學的極品”。豐子愷接納先抑後揚之法，先挖苦賈政能幹，卻隨而必定他對寶玉的親情。雲雲不隻表達了對賈政這小我私家物的觀念，也出現出他對續書的全體立場。隻管豐子愷創作《紅樓雜詠》時身處磨難與疾病，卻仍舊連結著詼諧的心境。七絕最末一首，大致是附加下來的：雙雙對坐守園門，木石心地也動情。誰道我輩明淨甚，最近也想配婚姻。石獅天然算不上什麽人物，但專程補上這首，約莫是為了和緩組詩中的悲劇氣味。傳統石獅之外型設計，正乃牝牡相配之狀；且配婚姻本非不明淨的行為，存此動機也不踰矩。雲雲見縫插針地巧妙“構陷”石獅，令人哭笑不得，卻未必不是豐氏以笑中帶淚的體式格局向讀者通報紅樓悲劇意識的計謀！謹效先哲遺風，以七絕一首作結曰：富貴一夢總衰退。入畫園林說年夜不雅。何物去來非鑒影，太虛境在有無間。《光亮日報》